021 福利短篇：青瓷不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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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不归》

作者:伏书

简介:青梅竹马终付烟云，且问卿辞何日归！

她与他的相遇源自于一场雨，她于他的分别亦源自于一场雨。

大雨倾盆可用伞遮，而心若下雨又当如何……

是就此转身离去，还是让大雨击穿防备，将一颗心伤得千疮百孔……

正文:

一、

林洛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许青瓷是在一个极冷的雨天。

正是秋冬交际之时，淅淅沥沥的一场秋雨也仿佛沾染上了几缕严冬的气息端得森冷无比。他裹着新制的冬衣跟在母亲的身后去门口处迎接晚归的父亲。他记得那夜天光微暗，漫天的雨珠砸在房檐下惊起一朵又一朵晶莹的水花。而雨幕中父亲的脸忽明忽暗，略带歉意地凝望他一眼，父亲解开斗篷从身后牵出来了个瘦弱的女孩。

那便是许青瓷，父亲旧友遗留下来的唯一子嗣。父亲收留她，因为她是他不幸蒙难旧友的孩子。但林洛也听说过另一种版本——因为那是他心中所爱女子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不过这大抵并不怎么重要，这只是他们的初见。

林洛起初并不甚明白他们大人口中所弯弯绕绕的故事，只知自那个瘦弱的女孩来到家中原本家中相敬如宾的父母便时常发生口角。

有时是在深夜，有时是在清晨。茶杯的碎裂声令他心惊而母亲压抑的哭声亦令他心寒。

那时的他年纪尚幼，还不明白长辈们的爱恨情仇如烟往事，他唯一知晓的是他讨厌这争执的声音。

而这争执的恰好始于许青瓷的来临，于是他就自然而然地将这过错归结在了那个瘦弱女孩的身上。

那个不爱笑只爱发呆的傻丫头。

那个不爱说话却总爱跟在他身后的许青瓷。

他第一次同她说话是在第一次见面的一个月后。

临近隆冬，王城大雪将道路盖得严实。

他自学堂归来，学堂门口是等候多时的家仆。裹上狐裘，递上暖炉，扶他上马。关上车帘之时眼神不自觉地瞟了瞟窗外，那一抹孤零零立在学堂门前的素白身影，那是许青瓷。

是爹爹今早还嘱咐着要他照拂的小妹妹。

想起爹爹的话他的动作顿了顿。

他不是没有想过唤住她让她上车同他一起回家，可回想起那个沉闷得令人心烦的清晨，爹娘激烈的争执。他眉头一皱，重重地甩下车帘，车外传来车夫颤颤巍巍的声音。

“少爷，可要唤上许小姐一起”

车内，空气有几分凝结，他冷哼一声，“不管她，我们走！”

不多时马车便轻轻晃动起来，车轱滚动着碾过一地的雪屑发出“喳喳”的微声。他从马车小小的车窗中探出头来，瞧见车后那一片莹莹的白雪之中。她一身素裙缓缓地走在瑟瑟的寒风之中，那么娇小，那么孱弱，相极了城北夜阳湖中盛开的白莲。

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中气来得莫名其妙消得也莫名其妙。他纠结着神色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声唤住了车夫。马车缓缓停下，仿佛是被刻意伪装成漫不经心的那般。林洛掀开车帘，瞥了眼在路边瑟瑟发抖的许青瓷。

“喂，那个谁，一起吧！”

寒风中少女讷讷地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是如清晨雾气般的迷蒙。她呆呆地看了他许久才动了动唇，那是她第一次同他说话，她说，“小哥哥，谢谢！”

而后来的林洛曾一度以为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因为从那天起，这个讨人厌的女孩便如一块牛皮糖从此粘上了他。

二、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五年的时光，她粘了他整整五年。而这整整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少不更世的男孩变成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

同年纪一同俱增的是他对她的厌恶，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喜欢一个一天到晚只知道发呆，木讷地像块木头的少女。

更何况那个人是许青瓷，是他娘亲一直以来所厌恶的对象。

然而纵然厌恶，有些事情却不得不洵着他最不愿的方向发展而去。

他十八岁那年的冬季，父亲病重。

爹爹已至耄耋之年，加之多年来疲于操劳，这场重病仿佛是早已预见。他一生虽不喜读书不识进取，可对于老父却是极为敬重的。

所以在病重的爹爹扯着他的手为他与许青瓷定下婚约时他只微微迟疑了一会儿便点头应下。那时的他想得简单，家中横竖是得添一个人，不是许青瓷还会是别人。于他来说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婚期很快定下，一来是为了完成爹爹希望在有生之年看着他与许青瓷这两个他照顾了半生的孩子成亲的夙愿，二来是为了冲喜。

母亲并没有过多的阻止，丈夫的病重已经将这个临近迟暮的老人压垮。她着实腾不出时间来计较太多。

他仍旧能清清楚楚地记得成亲那日的情形。那日天有薄雪，尚书府中一片绯红。他在席间多饮了几杯带着些薄醉往新房而去。

他虽不大喜欢她，但毕竟娶都娶了，礼节总不能废。

他本想着掀完盖头便出来，谁料一只脚才刚踏上洞房前的石阶后面便有小厮慌乱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

他回头一瞥，莫名地生出几分不快来。

那小厮扯住他的袖子一面喘气一面开口。“少爷，老爷他，老爷他方才去了……”

如同寒冬腊月里浇了一盆凉水，他瞬间酒醒，甩开挡路的小厮一路奔至西院。迎接他的就只有房内母亲悲戚的哭声。声声泣血，瞬间便点燃了他心中无处可发泄的懊恼。

他又折回新房，粗暴地掀开她顶着的盖头。然后在她嘴角笑意还未来得及张开的瞬间，一个巴掌重重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她其实受得毫无理由。他打得也毫无理由，他明白，却依旧忍不住。多年以来，欺负她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他只是，难受罢了！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开脱，末了，他还不忘加上个骗人骗己的理由。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然而只是这苍白的理由亦在府中不径而走，几乎所有的下人都知道少爷在新婚之夜打了少夫人一个巴掌。下人私下里开始唤她扫把星。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她时莫名地便摔了手中的杯子。那个乱嚼舌根的下人被他杖责了二十赶出府去如是，府中的谣言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但他不喜欢她，却的的确确是真的。

三、

严冬过去大半，城中梅花点点盛放，他再次见到许青瓷是在京城的花月坊。

一堆纨绔子弟皆是些从前在学堂识得的旧友。倒也不是真的，只是打着堆儿在花月坊中调戏调戏美人饮几杯香酒罢了。

许青瓷出现时他才刚饮下今夜的第三杯女儿红，在香醇的酒气与浓郁的胭脂味中抬起头。不期然地便瞥见了那个一身素衣怯生生地站在花月坊门口张望的少女。

此时仍在孝期，她的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一张脸上泛着绯红，仿佛夏日傍晚天边的烟霞。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从前那个木讷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且已然长成了这样讨喜的一副模样。

近身有眼尖的朋友瞧见他出神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下一刻便有打趣的声音响在耳畔。

“哟！瞧瞧，那可不是嫂夫人吗！”

他蓦然见惊醒，收回视线，又饮下一杯酒用来遮掩他此时的尴尬。

然而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来，期间甚至还有人将她当作这楼里的姑娘。她被吓得四处逃窜，最终还是他经不住周围狐朋狗友的拾掇走上前去将她一把拎了过来。

“你……娘叫我来，唤你回家。”或许是因为常年不爱说话她的声音极轻，还微微带着些小结巴。周围传来旧友们的哄笑声，他心中一阵烦闷。

周围传来旧友们的哄笑声，他心中一阵烦闷。方才生出来的一丝丝怜惜瞬间便在这笑声中烟消云散。他沉了沉脸，一甩袖子将她推出去很远。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她欲再言却被他厉声喝断，“回去！”声音中已然含了一丝怒意。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她愣了愣，目光扫过周围看戏般的众人她并不困难地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多作挣扎便认命地转身离去。林洛瞧着她单薄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有些小小的愧疚。

这愧疚的情绪持续的时间有稍微些长，直到他饮完酒随着众人一同离开花月坊他未曾料到的是在花月坊的门前，竟又令他看到那个身影。那个单薄的静静立在花月坊门前等待的小姑娘。

见他出现，她掩不住眸中的亮色，加快了脚步奔上前来。而他神思一凛，胸中却无端地生出怒气。

“不是说了让你回去吗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缠着我”他有些微醺，或许是醉酒的缘故脑中一片热络。他伸手压住许青瓷的肩膀，眸中闪着奇异的微光。“许青瓷，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许青瓷被他这幅模样吓得不敢动弹，只呆呆地看着他，而一向带着怯弱的脸上却在他落下的话音中渐渐浮现出一抹坚定。她定定地看着他声音轻颤，她问，“那个人……是谁”

是谁林洛怎么会料到平日里逆来顺受惯了的许青瓷竟然会同他问出这么一句。他微怔，环顾四周旧友们戏谑的目光狠了狠心终于开口。“是当今五公主，莲靖公主！”

当今圣上的第五位公主，名满天下的莲靖公主。

莲靖公主，这是他胡口编的理由。

但他知道，她是会相信的，她从来就没有质疑过他。

他微笑着说完，就像一个拿着锤子的刽子手，一点一点地敲碎眼前少女对他的最后一点希冀。

明显地看见许青瓷单薄的身躯抖了一抖，她微微退后一步低下头去，眼中潋潋的像是蓄了满满的两眼泉水。

林洛以为她要哭了，然而实际上却没有，她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又直挺挺地挡在他面前“我们快回家吧！”

周围朋友们哄堂大笑，他终是忍不住一抬手一个响亮亮的巴掌便这般甩在了许青瓷白净的脸上。

她有些怔愣，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踉跄地退后几步，她揪紧了裙摆对着他点了点头轻声答应了声“是”便提着裙子落荒而逃。

林洛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家中那日走了火，母亲被大火困在房中，是许青瓷披了床湿被跑进房中将迷晕的她背了出来。而她将老夫人从房中背出来后，连手上的灼伤亦来不及处理便奔去花月坊寻他，而他，打了她。

他第一次那样地后悔自己曾做过的事，安顿好母亲后，他三个月来第一次踏进后院，去了许青瓷所居的小院。然而迎接他的只是一室的寂静，灯烛被人慌忙吹灭。在他踏进院门的那一刻，他瞬间顿住了脚步，微叹一声，还是转身离去。

他不喜欢她已经成为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而她躲他仿佛已经成为了唯一能避免伤害的方式。

给读者的话:

本篇为新年福利，祝大家新年快乐！！！